行走的意義

旅行的極端是旅行本身成為人的一種生活狀態，流浪歌手、行吟詩人，曾經是許多人年少時的夢想。我雖不再年少，但一直嚮往“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的淳樸生活——詩書在手，心近山水，怡然自樂。 過去的０５年，暑假裡我完成了將近一個月的滇西北、川西南之旅，之後重新回到北京，回到那幸福而惱人的城市生活。回想當跨過一段又一段塌方、水淹的路段終於抵達成都的時候，我看到了闊別已久的紅燈在閃爍，頓覺新奇。一排排車停在那裡，不是因為不能走而不走，而是為了更順暢地走而暫時不走，這便是一種城市的曲折思維方式。

旅行的最直接的意義，便是這種人為造就的生疏感。旅行之前的正常生活與旅行之後重新返回它，體味變得不一樣了。不滿於日常生活的瑣碎勞心與千篇一律，人選擇旅行。很難給旅行下個定義，說旅行等於什麼，但能確定的是，旅行可以等於一切，但絕不等於日常生活。旅行是投入另一種生活狀態，一種在路上的狀態，步步新鮮，前途未知。所以旅行的本質是體驗，是尋求更加豐富的人生經歷。

遠方不必風景如畫，也不必充滿奇遇，它只需要與你的日常生活不同。

旅行使我們可以認識和體驗不同的人生，我總覺得這是對有限生命的擴展———一個人的人生範圍總是有限度的，經歷與體驗的豐富就彷彿擴展了生命的寬度。旅行的本質意義正在於此。２００２年，我在青海三江源的一個叫做的措池的小村子裡，有幸當了半個月的藏區牧民，在阿吾家中，每天與勤勞的女主人一起生火、擠牛奶、打酥油，跟小孩子一起放羊、剪羊毛，跟老人一起轉山、撒風馬。如今三年過去了，我一直都在懷念那帆布帳篷的、貧乏然而溫暖的家。能夠真正深入一地，是旅行者最大的幸運，而這需要付出耐心，學會尊重和體驗。

這次八月份的旅行，在雲南德欽，經過六個小時艱苦的由海拔２２００直到將近４０００的大攀升，我來到了世外桃源般的雨崩村。梅裡雪山腳下的山谷裡，清幽靜謐，村民們淳樸善良。旅遊開發在那裡剛剛開始，雨崩人以自己獨特的方式來接受變化———實行一種樸素的“共產主義”，即各家各戶在旅遊收益上只存在合作關係而沒有競爭，全村的住宿飲食，不論等級優劣，全部統一價格。比如全村的住宿，不管條件如何，一律一晚２０元，這其中，１０元自家留下，１０元上交全村平均分配。

這到底是原始還是先進，真的很難分辨。在雨崩村的時候，我有幸看到了“藏裝”的過程，那是藏族人建造宗教建築白塔的重要一步，往已經基本建造好的白塔內裝入五穀雜糧和經書佛像，之後才能封頂閉合。藏裝是全村的盛事，男女老少幾乎全部出動，每個人都搶著貢獻力量，氣氛非常喜慶、熱烈。裝好之後，喇嘛唸經，最後是夜色中伴著馬頭琴的樂聲，全村人一起載歌載舞。我跟他們一起傳遞經書，也毫不客氣地接受他們好客的青稞酒。在他們中間，有一些時候，我遺忘了自己外人的身份，彷彿那成就的喜悅真的也與自己有關。觀察和體味不同的人生，實在是旅行給我們帶來的最大收穫。儘管許多時候，我們和他們語言不通，但微笑和善意足夠化作語言，構成溝通。

我以為，其實旅行的終點並不一定風光宜人，旅行的過程條件更不必須舒適可人，那種“上車睡覺，停車拍照，下車撒尿”的觀光客，很難體會旅行的真諦。在稻城亞丁村的村長家裡，我遇到了幾位人類學的老師和學生在做田野調查，閒談中得知稻城一位官員對於稻城亞丁未來的旅遊設想——遊客在一座有著巨大落地玻璃窗的豪華建築中，一邊抽著雪茄煙，喝著咖啡，一邊隔著玻璃欣賞三座神山、高原草甸，這樣就不冷了。我實在覺得這可笑又可悲。排除了深入觀察與體驗的旅行，只能稱作觀光，走馬觀花，浮光掠影。再麻煩勞累也要把自己產生的垃圾帶到可以處理它的地方；因為天氣不好沒有看到預期景色，可以遺憾，但不要抱怨……在“旅行”和“旅遊”這兩個詞彙中，我更願意使用“旅行”一詞，因為它使人想起“羈旅行役”的原始含義，提醒人們行走的樸實與單純。

當我第一次旅行，看到巴音布魯克紅色、黃色、金色的草，濕地裡鳴叫的天鵝，四周巍峨的雪山，我一直微笑，眼裡卻發了潮。那一次審美的欣喜注定了我的旅行只有開始，沒有結束。

忘不了四姑娘山木騾子之後豁然開朗的草甸溪流，大山深處，人跡罕至，一切寧靜絢爛得震人心魄，如果在這樣的地方真正住下來，餵馬採藥，清心寡慾，是否可以修煉得像陶淵明一樣。忘不了第一縷照進長坪溝的陽光，超越了一面的高山，霎時面前的景色分成陰陽兩界，一棵樹，上面在陽光裡閃著翠綠的光，下面卻沉浸在暗夜裡。忘不了瑪曲黃河第一灣那一片皚皚的雪原，忘不了我最愛的梅裡太子峰——卡瓦格博，衝破雲層，顯露真身，那一刻，我熱淚盈眶。旅行到深處，不是為風景，不是為民俗，而是為了

身體與心靈的那種寧靜與淡泊。

本文作者：小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