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導讀：神聖的不丹行動

圖片：不丹扎西央策寺（Trashigang Dzong）By Alain Boussac

不丹日新月異，保護數百年之久的佛像任重而道遠。雅伊梅‧格羅斯（Jaime Gross）深入喜馬拉雅山腹地發回報道。翻譯：張並

不丹唯一的高速公路彎彎曲曲，筆直地切入山側，在這條公路上行駛，對神經簡直是種考驗：公路每英里就有20個彎道，你得眼明手快勤摁喇叭，以避開超重的貨車和隱匿於每個彎道口吃草的奶牛。

在這個袖珍佛教王國中，超過70%的土地為森林覆蓋，我們的車窗外處處綠意盎然：翠綠色的稻田，濃密的野生大麻叢林，裹滿青苔的銀杉樹，霧靄濛濛、遍佈樹木的山坡——山坡四周飄揚著經幡，山頂上則是固若金湯的寺廟（dzong）。當地電台什麼都播放，既有不丹的民歌、每日占星報告的解讀，也有加拿大女歌手奈莉‧富爾塔多的上榜歌曲《混雜》（Promiscuous）。我們在這條公路上繼續驅車往前，在這個本已偏遠的國度中深入更為偏遠的地區，遇見的紅袍僧人都戴著無處不見的iPod白色耳麥，這成了該王國近期融入全球化的標誌。

圖片：不丹Tongsa Dzong By Alain Boussac

我花了一周時間拜訪了不丹東部偏遠地區的寺廟，同行的喬斯為檀香山美術學院從事保護亞洲繪畫的研究工作，尼杜普是嚮導。喬斯此行是為了尋找亟待修復的古代唐卡，舉辦佛事和打坐的時候會用到這種神聖的卷軸畫。這項雄心勃勃的計劃由檀香山美術學院發起，為期五年，此次行程就是該計劃的一部分，該學院已耗資近200萬美元舉辦了「龍的禮物：不丹的佛教藝術」活動，它是首次舉辦的聚焦不丹佛教藝術和舞蹈的國際活動，其中很多藝術品都是第一次踏出國門。該展覽將於9月在紐約的魯賓美術館（Rubin Museum of Arts）巡迴展出，藏品中有喬斯及其學生修復的65卷唐卡。

這些寓意豐富、筆法精緻的畫作均以細毛毛筆用礦物顏料繪成的，描繪了佛教的神性和具有教導意義的宗教場景。許多人相信，唐卡之所以如此美麗，是因為它體現了神性，據說它能保佑觀畫者，能為其治病，使其悟道。同時，無論是對宗教學者還是藝術家而言，它們的存在都是佛教密宗1300年歷史的體現，儘管至今未曾有人對此做過研究。而對像喬斯這樣做保護研究的人來說，要保護唐卡卻有許多技術上的挑戰：許多卷軸都有鼠蟲咬嚙的窟窿，或者因寺廟油燈煙熏而污損，或者因幾百年的使用而造成褶皺和破裂。

我們一路往東，幾乎到了公路的盡頭，離印度很近，因為8世紀時佛祖的化身蓮花生大師（Guru Rinpoche）在第二次弘法途中就通過這裡把佛教帶入了不丹。喬斯推斷，偏遠地區的寺廟說不定會藏有該國最古老、也是最容易損壞的唐卡。

「不丹是最後的邊界——西藏已經風雲不再，尼泊爾文化則是個大雜燴，」此次行程開始前，喬斯這麼解釋道。當時我們在他的工作室裡，這是一間牆面漆成桔黃和金色的表演廳，坐落於不丹新興的首都廷布（人口10萬）。壯實的菲律賓人喬斯偏愛夏威夷襯衫，似乎有著無窮的精力，對他為自己設定的此項令人生畏的計劃——即在10年裡培養8名能掌握唐卡修復技術的不丹僧人——而言，這確實是件好事。我們周圍的僧侶都弓身伏在桌上，修復色彩斑斕的卷軸，用絲線繡邊。「不丹會變化，而且已經開始起變化了，」喬斯繼續說道，「我們現在所能做的就是為後人保護它的遺產和藝術。」

對現代世界，不丹既想封閉，又想嘗試，它夾在中國和印度之間的喜馬拉雅深山之中，正處於前所未有的轉型過程。1974年前，外國遊客是不准深入王國邊境地區的，不過近年來大門已經打開了。1999年，電視和互聯網進入，2003年手機進入，2004年豪華旅遊業進入，建起了高度時尚的Uma Paro酒店，Amanresorts的創始人阿德裡安‧澤查（Adrien Zecha）在不丹的首家度假酒店也開門迎客（後來，Aman共在不丹建了6家酒店）。今年3月，該國進行了首次民主選舉，從專制君主制轉變成立憲議會制。

不丹門戶開放政策和令人驚異的體制轉型的幕後人物就是國王吉格梅‧辛格‧旺楚克本人，他自1974年加冕起，就雄心勃勃地想在不摧毀不丹文化傳承的同時使國家走上現代化的道路。國王做出了許多努力，如要求著國服，男性的國服叫幗（gho），女性的叫旗拉（kira），但執行起來還是有些困難。可想想它所面臨的困境：在亞洲僅有兩個國家從未曾殖民化，不丹便是其中之一，如今它擁有世界上最純粹的佛教密宗文化，自8世紀以來，該文化便代代相傳，未曾間斷過。可不丹沒有藝術保護的傳統，如果變化的大潮兵臨城下，它的麻煩就大了。

檀香山美術學院在籌辦「龍的禮物」的展覽時，聘請了芝加哥舞蹈保護團體「文化之核」（Core of Culture）以記錄和保存該國的祭儀舞蹈查姆舞（Cham），它像唐卡一樣也在瀕臨消亡。不丹的電影導演卡爾馬‧策林（Karma Tshering）將拍攝下這種外人難得一見的舞蹈動作，以免舞蹈大師因年老而無法表演，不過他說這項計劃不會很快面向公眾。對策林而言，這只是他個人的舉動：「這些東西都消亡的話，我們的身份也就喪失了。」在我的整個行程中，與我交談的人都有這種身份正在迅速失落的感覺，因為年輕的查姆舞者和未來的僧人都離開了自己的鄉村前往城市尋找旅遊業的工作，而且現代的舶來品——iPod和文化保護技術之類——也是首度衝擊著這個社會。未來如何難以預測，而過去卻在瞬息之間變得彌足珍貴起來。對保護傳統的價值有了新的認識。

直到最近，不丹的聖器要麼會被用到毀壞為止，要麼等到它們開始褪色的時候才會去重新上色。畢竟，無常觀乃是佛教的一個特點。但是占主導地位的觀念卻是更替。楚格拉‧洛本（Tsugla Lopen）閣下是新成立的文化保護機構的主席，該機構屬最高寺廟權力機關的分支機構，我採訪他時，認為佛教所推崇的短暫性與保護傳統所要求的永恆性之間有明顯的矛盾，一襲紅袍、神情莊重的洛本倏然微微一笑。「不錯，」譯員把他的話翻譯了過來。「如果我們嚴守教義，就會讓唐卡變得衰朽不堪。而我們之所以堅持這項傳統，也是為了讓所有的存在者都能分享到它們的聖潔，這也是佛教的中心教義。」他對展覽也抱相似的實用態度，他會將自己國家最神聖的器物在世界巡迴展出兩年。洛本相信，看見的人越多越好。但為了確保讓這些器物仍保有神聖性，三名僧人會隨展至每座城市，且每天為它們進行賜福。

圖片：不丹扎西央策寺（Trashigang Dzong）By Alain Boussac

我們在公路上行駛了三天後，終於來到了扎西央策寺（Trashigang Dzong），它原是17世紀的堡壘和寺院，建於懸崖之巔，崖下有兩條河流。主持寺廟的喇嘛在他的辦公室裡迎接了我們，然後領著我們穿行於錯綜複雜的樓梯和過道之間，前往主廟。我們在煙霧繚繞的幽暗房間中盤腿而坐，一隊年輕僧侶向我們展示了90幅唐卡。

By Jaime Gross

這些都是描畫生命輪迴的鍍金畫，有眼神狂野、充滿憤怒的神靈在赤裸的屍體上跳舞的形象，也有對寧靜安詳的大慈大悲女神綠度母（taras）的描繪。每次展示都會有種很不協調的感覺，畫作精美絕倫，但損壞也是觸目驚心（有些畫簡直成了紙條）。喬斯被僧人們毛手毛腳的動作弄得坐立不安，他向僧人示範如何輕輕展開唐卡：抓住絲邊，展卷的時候不要鬆手，要注意撫平絲套裡的皺褶。

陽光消散，燈都亮了起來，犛牛酥油茶散放在四周。這座古老的寺廟有一座手機信號接收站。寺廟僧人可能都有e-mail地址吧，但現代世界仍然顯得非常、非常遙遠。

原文作者：雅伊梅‧格羅斯 Jaime Gross 美國舊金山作家
作者簡介：Jaime Gross is a freelance journalist based in San Francisco, California. She writes about culture, design, art, architecture and travel—and the places where they overlap—for the New York Times; T, the New York Times Style Magazine; Travel + Leisure; Dwell; and Town and Country, among others.

中文出自：私家地理雜誌 / 翻譯：張並
英文出自：Jaime Gross / Sacred Acts
圖片作者：Alain Boussac
聲明：圖片及文字版權屬原作者本人所有